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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概是自认承了宿抚的人情，应承安整整两日都待在他的寝宫中，除去饮食服药不与人相交，只安静地坐在窗下晒太阳，膝头摊着本书，但看得并不怎么快，偶尔抬头望向窗外景色，无意识地摩挲两下挂在腰间的玉佩。</p>
宿抚听雁探汇报的时候几乎能在脑中描摹出景象来，他情不自禁地显出一点笑意，而后又飞快地收敛起来，低头看向徐峥呈上来的会试恩科的考官姓名。</p>
会试共选主考官两人，同考官十八人，徐峥呈上来的名单中以礼部左侍郎裴意致为总裁，同考官多选寒门士子，因此叫混迹其中的御史大夫杨丰尤为显眼。</p>
宿抚一眼扫完，稍回忆了一下这些人的出身来历，不置可否地放下这份名单，问徐峥道：“可知会了选中考官所在的阁部？”</p>
徐峥拱手作答道：“还未。”</p>
宿抚便道：“以首辅老成持重，想来另有一份名单，也呈上来。”</p>
徐峥微微垂首，看不到他的面孔，只见他动作一顿，随即行云流水地从袖中抽出另一份奏本，双手呈上。</p>
奏本中同样列出二十人，总裁仍为裴意致，副总裁却赫然换成了师氏族人，再往下去看同考官，各个姓氏眼熟，都有十数代承传。</p>
宿抚不禁拊掌赞道：“首辅当真老成持国。”</p>
徐峥眼下看不透皇帝的心思，只称谢不言。</p>
宿抚也不在意，他摊开两份名单上，将镇纸横在上面，从抽屉中取出裁刀，将奏本从中裁开，随后叫禁卫取来颜色相近的宣纸，涂抹浆糊，将第一份名单的前半部和第二份名单的后半部拼在了一起。</p>
第一份名单中的同考官除杨丰外皆为寒门出身，第二份名单中的同考官则皆为世家子，宿抚看着名单沉思片刻，又取笔勾掉裴意致的名字，在一旁填上了卢天禄。</p>
若能解朕意，以四六取士，朕不发作，以三七取士，只问总裁，若世家中举者高于此……</p>
宿抚合上奏本，手扶封皮，面无表情地想：朕只好在京中杀人了。</p>
“朕有意填补内阁人手，”他将奏本还给徐峥，“礼部尚书既然素有储相之称，就让他填上来。首辅劳碌，回去歇息吧。”</p>
储相入阁前后为会试总裁，收拢一批天子门生，算得上朝中惯例，徐峥见了宿抚的作为，心中虽然有些许不安，却没有太过怀疑，双手接过拼凑的名单，躬身退下。</p>
此时还没到散值，他先回内阁安排了此时，又处理了地方送来的奏报，才起身回家，饭时忍不住对自己的两个儿子感慨：“近来陛下手腕怀柔了许多，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事。”</p>
徐荆放下碗筷，回答说：“于我家或为幸事，于旁人却未必。”</p>
徐峥饭量不多，此时已经用完了晚饭，正在饮茶，闻言便问：“何解？”</p>
徐荆随手在桌上划出一条线，从中间稍偏右的地方截断：“此次会试取士陛下属意寒门与世家子四六相分，如此一来，既不能完全不偏不倚，完全依照才学取士，又不能利益在先，尽取世家子。若裴侍郎为总裁，倒有可能做得合陛下心意，换成卢礼部……”</p>
他轻嗤了一声：“正是因为换成卢礼部，您才不敢让恪儿参考。”</p>
徐恪是徐峥的长孙，去岁乡试解元。</p>
“休得胡言乱语！”徐峥训斥了他一句，“恪儿要做纯臣，故而不能在为父任上取中。”</p>
他沉默片刻，捡起两粒徐则给他剥的花生吃了，又道：“我确实心有不安。”</p>
应承安放下玉佩，拎着摊在膝头的书起身，绕过屏风走到厅堂中，随手唤来一个宫人问：“什么时辰了？”</p>
宫女看了眼天色，回答道：“大约申时……”</p>
她话音未落，门外传来帝驾行至的哨音，连忙抛下应承安随众人迎出去。</p>
片刻后宿抚大步走进来，一踏进房中就解开大氅系带，把带着皮毛的大氅抛给宫人，拉开椅子坐下，抓起桌上的茶盏灌了几口水，方才舒出一口气。</p>
“你这是怎么了，弄得活似逃难？”应承安温吞地问，“会试恩科的考官名单定下了？”</p>
宿抚摆了摆手，胡乱抹了一把鬓角，沾了满手汗意，转口问道：“承安为何如此关切会试恩科？”</p>
应承安稍稍侧身，让过给宿抚端水净手的宫女，看着他处理了一身燥气，才淡淡道：“我知你要效仿南北榜旧案。”</p>
宿抚擦干净了手上的水珠，抬头看了应承安片刻，神色转冷，直吓得宫人往地上跪，才不轻不重地问：“难道不当定下规矩？”</p>
应承安笑了一下，随手把拎着的杂书扣在桌上，接过宫人递来的汤药，仰头一饮而尽，不与他争论。</p>
“给我看一下名单，”他转而道，“免得子和误杀贤良。”</p>
宿抚心不在焉地挥了一下手，示意跪在地上的宫人都退下去，目光停留在应承安身上。</p>
应承安脖颈上的指痕已经淡去了很多，间杂地落在白皙的肌肤上，显得既触目惊心，又叫人不知从何处生气一点渴意。</p>
应承安并不知宿抚的心思，他把药碗递给正要退下去的宫人，低头看了宿抚一眼，又问道：“快到时辰了，不准备把自己绑起来了？”</p>
宿抚稍回忆了一下名单中人名，一一道出，被应承安中途叫了两次停。</p>
“此人尤擅数，户部清算账簿离不了他，”应承安说，“还有这一位，蔺自温，虽为蔺自明族弟，但早已断了往来，其人尤擅格物，常年混迹匠人中，若想从那株谷穗得良种，子和最好礼贤下士些。”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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